宋朝勾生

生日前的半夜,把玩了幾年的手機遊戲再度DELETE。

曾問卡拉馬,他的哥哥終身沈迷電玩,我也玩到眼睛退化手受傷,兩者遊戲癮的無怨悔有沒有高低級之別?
卡拉馬想了想,說,有。他哥的比較高級,那種有情節有結束的遊戲就是比妳那種沒完沒了的高級。
好吧。
那種沒完沒了一關又一關挫折又克服戰勝像癌細胞生長的巧克力和頑強餅乾的遊戲,會改變大腦的迴路。這一行和上一行和下一行左上右下隔幾個字都有一個「的」!合併!消去!噗。噗。字消失了。閱讀不是線性而是上下左右抓配,從字到詞,偏旁化去,新類別生出。
無關意義。
所以,戒掉遊戲還得開始乖乖重新一個字一個字,順著,練習讀書。

革新習慣的第一個故事是《古體小說鈔》中《茅亭客話》中的〈勾生〉。

宋朝益州(蜀)勾生,在中元節遊唐開元創建的大聖慈寺。在東廊的維摩居士堂中觀看唐李洪度的壁畫,天女演舞音樂,有懂音律的三少年到畫前指說,天女所合樂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二疊頭第一拍。勾生說:我不愛樂,但如果能娶到像抱箏天女一般的妻子就滿足了。說完,掐了壁畫上抱箏天女脖子上的一片土吞了。之後他夜夜夢到「明麗絕代,光彩溢目」的天女與他繾綣,家人眼看他形銷骨毀要為他建醮驅魔時,天女入夢跟他說不必驅魔了,我自己走。臨行送他一對「玉琴爪」做紀念。勾生沒有因此恢復反而「不逾月而卒」。
除去常見的年輕書生被另一個世界的美麗女子消蝕的情節,中元日所聽到的三少年說的「第二疊頭第一拍」,引人遐想。
八世紀改編自西域傳來的婆羅門曲,唐明皇時最美盛的宮廷舞樂霓裳羽衣曲,白居易在近八十年後的憲宗朝上還時時有幸得見,貶為江州司馬「一落人間八九年」(《霓裳羽衣歌(和微之)》),從此再也不得聞見此樂舞,只有從元稹的敘詩中再次感受。唐中期已漸不傳的「霓裳羽衣曲」,經過五代,十國,到了十一世紀宋某年蜀中的中元節,三少年居然能對唐壁畫準確說出「第二疊的頭第一拍」——他們才是真妖怪?中元節逛出鬼門關對著壁畫從天女弦箏手指撥按的位置聽見三世紀前親耳目睹的美音和豔影,拍板點擊出了那個瞬間,pause鍵被解,天女回魂,卻被勾生勾去肌膚,溢目光彩傾洩,席捲三世紀後書生而去。——一種衍說。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紙本著作《某代風流》《印象書》《想像書》《十七世紀廢址》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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