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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聽妳的

卡拉馬曾經醉心鍛造刀;埋首研究之外,海內外精選收藏。他說寶島有位秦大師,榮獲美國鍛造大師頭銜(American Bladesmith Society Master Bladesmith),刀甚美,工作坊就在河海之交。祝福印象深刻,因為大師與當年當紅男星名字同音。卡拉馬曾數度拜訪工作坊,向大師請教,雖然誠意十足,但他心儀的刀,大師就是不肯出讓。祝福也好奇現代干將,很想去現場。卡拉馬說作坊髒得不得了,那馬桶,妳受不了。秦大師不修邊幅,整天投入鍛造滿身大汗鐵屑誰管你什麼外表的。後來在刀展看到秦大師,出乎想像地正常乾淨一點也不難看;祝福在大師攤前欣賞作品時,大師自然跟祝福說起話來,眼神專注於你一人,口音、語氣親切地,熟悉地,好似、好似——小學同學?

與中學美少女之一的周見面,她說起他們最近開了小學同學會,有位男同學邋遢地像遊民,看起來狀況很糟,卻一直宣稱他是國際知名打刀的,大家都不相信。祝福一聽,請問大名,果真就是明星之名,他真的是大師,祝福快岔了氣地跟周激動地說:他真的是大師!然後立刻接通卡拉馬,告訴他這驚人的連繫,秦大師是我中學同學的小學同學耶!真的是小學同學耶!再請他向周直述大師的國際地位豐功偉業,周吃驚地下巴都掉了下來。周回家跟其夫講述此奇蹟,先生大好奇,與周共同造訪大師工作坊,有心想買「一批」作品收藏。周回報說相談甚歡,說秦大師跟她關係好,他對她說:我都聽妳的。因此,以後卡拉馬想買刀,就跟她說。祝福問,在工作坊有沒有去上廁所?她回:我忍住了。

我都聽妳的。

可她先生一把刀都沒買到。

後來,在知道相同背景美少女都是小學同學後,祝福與美少女姚聚會時,舉一反三,說:聽說你們小學同學是國際知名打刀的?是啊。她回。聽她語氣中無驚奇,大概事實已被同學們接受內化,然後她說:他都聽我的。如果⋯⋯,就跟我說。

不會吧?

不只「我都聽妳的」是同一句五字真言,兩位「妳」都有著小學同學大師對自己唯命是從的當然自信。

這句話若是配上祝福在刀展所接觸的大師有情感的注視,誰會不相信?但真到節骨眼,干將只會聽從他自己。

祝福不免胡思亂想,秦同學要做干將,這一路,得是多堅信自己的夢,多叛逆,多不聽家人的話,才有可能。而在人生有成的中年,孤家寡人地,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的女孩變出小時候印象中母親/姐妹/家人的感覺時,脫口而出「我都聽妳的」,一句曾會讓母親安心,換得笑顏,減輕自己的歉疚,但還是做不到的真.心.話?





於是我們見到他們了

幾十年後祝福終於搞清楚她同屆那群美少女的背景:父親都是同一個單位,因此她們在同一個眷村一起長大,同個幼稚園、小學,初中一起去上附近要住校的女中,祝福是在那裡才認識她們,奇妙地全體都那麼出眾地好看,其中一個的姐姐,是六十年前最有名的大眼睛童星,由此可證。

半個世紀後再偶聚,即使當年美麗的蓓蕾在綻放後微凋,感覺卻更加生動有趣,因為小時候尚未成形的本真個性,最本質的那個人——完整出現了,在相識一輩子的同學前面,自在發揮,毫無作態。話題以韓劇開場,都說天堂戲讓她們落下熱淚;那個永恆的錯誤還有解?說後來面貌差距奇大的夫妻相約一起投胎,因此又能重新開始。話題繼續演變,等移步到咖啡廳,又回到最初的天堂戲,一人問:你有死後還想再見到的人嗎?不假思索,異口同聲:爸爸媽媽,還想跟他們再見面。

除了有兩位的母親尚在,我們都送走了我們的父母。那個過程,從小做班長現在做老闆的美少女說,不要講了,不要講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地說起父親,民國五年生,四十五歲才生她,每天要抽幾包新樂園,在煙霧彌漫的房中寫資料,她很心疼他。至少爸爸囑咐她的幾件事她都做到了,第一要做生意,第二要有店面,第三要照顧好母親和妹妹們,父親微微點頭,笑了笑。不講了,她拿起紙巾按著眼角。同眷村的另一個美少女接著說,她的父親,民國十四年生,終身的遺憾是三十八年沒趕回安徽老家接父母先到南京。他一輩子都做相同的夢,夢到他的父母,他的愧疚。最後,他終於夢到父母到南京了,全新的夢情節讓他明白,自己的時間到了。說著說著,她也拿起紙巾按著眼角。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紙本著作《某代風流》《印象書》《想像書》《十七世紀廢址》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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