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台北的小舅爺堅持他的爸爸帶他過來,在他去外國讀書之前要跟他談談。
過年期間他們在北京上飛機前,發現證件不齊,鎩羽而返。
小舅爺沒有放棄,因此老張重新計劃,抓出一個空檔,四月底終於來到台北。
出發之前,老張腹痛如絞,說有闌尾炎之兆,在醫院掛點滴/輸液了一宵,懷著隱隱之痛,面色慘白地,帶著兒子來到台北赴約。
小舅爺不比老張大幾歲,知道老張狀態以及小張有疝氣,二話不說,抵台當天下午拉去看中醫,得了藥後,先大吃美食一頓,再將二人拉到蝸居的工作室,監督吃藥,並親自為小張準備艾草炙。
小舅爺這幾年修習中醫,秉持一貫特立獨行,不從活人師,只從古人師,由於天生邏輯性強,想像力強,幻想力強,口才便給,從古人字裡行間看到種種珠璣,在精神好的日子,忽然舉一反三,理論架構,千年變化,講得頭頭是道,宇宙榮枯,陰陽消長,皆在工作室運行中。他就是想傳授給小張,在小張離開中國再也不回頭之前,灌輸他的老祖宗所見,有朝一日,有備無患。
第一天小舅爺一心急,晚上趁父子精神尚好,就開講了。但那天事太多,所以講得有點亂。可惜。
第二天帶小張去配眼鏡,發現在濟南新配的眼鏡竟然取了一眼的五百度和一眼三百度,配了平均值兩眼各四百度,調整後,小張大放光明,發現自己的皮膚,頭髪都不是自己想像的。
其實老張家也在關鍵期,老張去年底跟住在老家濟南的太太說了北京二奶和女兒的事,這下子,家裡從不睦到成仇,小張夾在父母之間很是苦悶,人在台北坐在小舅爺對面,收著媽媽的連環微信,怎麼也難平息她的焦慮。
小舅爺另有異秉,對人性和人心特別有洞察,曾幫數對怨偶的男方改寫離婚協議書,女方閱後立即簽字,數年痛苦瞬間化解。他早就告訴老張,別讓小張的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她會恨他一輩子,但她還是做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不,小張說,他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總之,老張父子再怎麼打哈哈,當問小張要不要回旅館時,小張立刻說要到小舅爺那裡,第二天也一人一早就摸到了小舅爺門外,後來,他說了,因為他感覺是避風港。
對了,父子還帶到隔壁給整脊大師從頭調到尾。
小張一輩子沒被探照燈打得晶亮拷問心靈深處過,有人這般殷殷詢問自己的想法感覺,是很舒服的。小舅爺告訴他要好好回答他的媽媽,回去要好好跟她說,要拍拍她抱抱她,肢體上有接觸,給她安慰,在出國前一定要讓她知道他是在她這邊,永遠是她兒子,要她幫他安心在外求學,這樣,她才不會在他到英國後,奪命連環發。至於小張入耳否,待考。
星期天,老張父子終於碰到大舅爺和太太及兒子,小張和他們聊得高興,小舅爺並未留下同吃。
老張看小張被舅爺關照,想去看看日月潭,阿里山,但終究沒去,帶兒子去看了他說想看的海,一天之後,二人晒得紅紅的,隔天下午,好像又在工作室小舅爺分析了老張人性的弱點,問了小張歷史問題,最後吃台菜為晚餐,席上老張告誡小子不要搞政治,小子默默看著老子聽著;當舅爺和老張不在桌上時,小舅奶問小張台北有沒有最想看的?小張說:他想看電影。他想看復盟。小舅奶查了時間,電影院每二十分鐘一場,晚上他還有機會,小舅爺說晚上去西門町,小張說他不感興趣,累了,要回旅館,後來舅爺和老張去年輕人聚集地西門町,舅奶送小張去坐地鐵,分道揚鑣。
往地鐵的路上,小張說了:一直說不要搞政治不要搞政治,我是那種人嗎?他給我錢鼓勵我砸玻璃都不做的人,怎麼會去搞政治?老講老講,我都想是不是他很想搞政治啊?他難道不知道對統計,數學感興趣的人,想做的是科學家?脖子晒傷了還要我穿有領子的襯衫,磨得我疼死了,最後跑回旅館再換成T恤,就要他別再管我穿衣服了。小時候說做朋友,要我什麼都跟他說,結果說了一次,從此談戀愛的心都再也沒了,被他搞的。我們同學都成雙成對,就我這少數沒女朋友,再也不想談戀愛的事了。復盟期待了那麼久,劇透的人都被我擋了,我是那麼期待的,到了現在,連復盟都不期待了,真的,什麼都不期待了。小舅奶跟他說:再忍忍,好日子就來了。他進站了,還叮嚀他,忍耐點!二人揮別。
正想著明天跟他去看電影吧,小舅爺打給舅奶說老張接到北京二奶來電說腹痛著急,老張在台北狂打電話給北京,安排這安排那,最後決定明天就趕回北京,打電話改機票,安排這安排那,回到旅館,小張問舅爺為什麼提早?舅爺在老張在廁所打電話時告訴他,因為你妹的媽得了闌尾炎,看吧,就是我跟你說的,人算不如天算,你爸來時闌尾發炎吃中藥三天後沒事了,現在因這事又要趕回去。
總之,隔天,雨中,父子二人坐上飛機回北京了。
舅爺晚上微信小張一切可好,小張說不好,因為他爸又帶他給人調,把他弄得疼死了,小張終於說出:我討厭死中醫了,我覺得藥粉也沒什麼用,札針札得我食指疼。
做舅爺的卡拉馬至此也沒了期待。他終於對中國青年有了最真實的接觸和理解,意識到自己所有對「中國」的深度想像,就好好保留給自己,幫母親調養,治自己,治祝福,就好。
早知道,就一起去看復仇者聯盟了;反正我也想看。卡拉馬說。
早知道,就一起去看復仇者聯盟了;反正我也想看。卡拉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