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小歷史情懷的刻劃,抵觸了國族歷史的情感。正如現代個人發聲筒表白百萬種不同的心聲,歷史在當時年輕人身上也刻寫下完全不同的感受。歷史,管你唯物史觀,什麼理論史觀,都被強烈的情感趨動。春秋不忘九世之仇。春秋該忘九世之仇。忘與懷念之間,是看表達時有沒有聽眾和觀眾。有就講,沒有就講給自己聽,最後帶入一己的墳墓。
會拍日據時代(日據和日治,一字之差,透露立場)戲劇是因為在那個時代成長的人和他們的家族及成形的政治力量和氛圍,樂見他們的青春再現。與之不同族群的人就轉過頭不看,但他們的情感,必須想辦法去理解,否則在台灣活得超神經分裂。
台灣的外省人和大陸在1949分別,之前的歷史共同渡過,第二代聽多了父母抗戰時的故事,還有他們反叛傳統的事跡,他們講述時目光中都有青春的光芒。面對在台灣已是第五代,第七代的朋友們,他們對過去不同與己的情感,驚訝之餘,發現,從明末,清代就來台灣開闢生根的人,開枝散葉,子孫繁衍,甲午戰爭馬闗條約徹底把他們與國族切斷,(孤臣孽子),當維新後的日本統治者來到台灣時,在一本跟失竊單車有關的小說中忽然理解,進步的日本開啟了十九世紀台灣的現代,它的歷史被震撼納入有別於中國的歷史進程。同時期中國的民國革命,民國時代,連年的戰事,日本侵略的壓力,抗戰,內戰,所有讓中國人分化的激烈過程,走上另一個進程的台灣人沒有經驗過,難有情感。當國民黨來到台灣,外省的,大陸的,民國的文化是台灣文化的主流,台灣再度被納入中國歷史進程,但在六十多年兩代人之後,可溯及明,清一路下來的台灣情感,想得到被正視的權力,在錯亂歷史中成長的人,他們希望自己的青春也能被清白看待。
日本晨間劇中幾乎活了一世紀的女性故事被細緻重現,很難不經歷軍國主義,二次大戰從信心發動到一敗塗地。看著不同的女性角度,她們如何在戰爭中努力生存,忍隱反抗官方強勢,有一天忽問:他們在鼓吹反戰嗎?沒有。戰爭的責任在劇情人物之外的人物身上,小人物被洗刷了,即便她們的男人上了戰場;南京淪陷時,他們集體歡呼。大阪女實業家旗下兩位著西裝商業高手要去剛入版圖的台灣搶下樟腦生產,他們擔心島上環境,一付要入蠻荒非洲隨時會死的模樣。
當重建場景去為青春做無邪的呈現時,能不講完整個故事?等在後面的「幻滅」,價值觀,美好感,在真實的醜惡前面,忽然變質,回看當時,總是帶著隱約的羞恥和罪惡感。這種罪惡感在國族大歷史中被一再提醒,誰叫諸君被日本國殖民而不是大英帝國,否則也可以像港人帶著純粹優越感長期看不起落後同胞而無反省。從這種心態解放的辦法,就在換一個歷史系統,再次切割國族,從自我的脈絡去觀望自己。
在新自由主義向歷史人物塑像討伐他們當年的錯誤而把時代偉人一一拉下馬時,曾被認定有罪的也爭取到重新審視的機會。當你在想這世界是怎麼亂了套時,標準還是存在的,就是政治勢力定調一切。管你用什麼詞𢑥,轉型正義還是什麼,在為了定罪而抹殺一切價值,犧牲真正的公正評價時,當新謊言必須建立,塑形新一代的價值觀時,又一個幻滅在遠方漸漸形成。風水輪流轉,不過如此,但在轉動中,有很多真誠的美好,善意,情感,隨著廢水永遠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