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的後遺症


貝絲說,如果我們自己拿起鋤頭去刨竹根,她的椎間盤會像鈕扣一樣一個個蹦飛。

我們遛狗經過人家小院,一堆被砍斷的竹子還有竹根,長到一半還有筍形的幼竹,摞在院前。我們立定對竹堆大發議論,沒救了,還以為這就清完了,等著瞧吧,好日子在後頭呢,哼。

跟貝絲說看到偉大的生鮮食品店Berkeley Bowl有碧米,真的碧綠碧綠,是米裹了竹的萃取。貝絲說,我吃了會死。

我們說要把竹根丟進山上最高級住宅的花園裡,讓他們也有苦頭吃吃。

好好一大盆竹子,乖乖長在木盆裡,貝絲死活不要了。祝福接收。

我們說要把帳單寄給做古的園丁Norman的兒子,想當年是他說這竹不會亂長的。





Austerlitz

W. G. Sebald 的 Austerlitz 英文版在 2001年首次出版時就立刻買了一本。封面上著裝如小王子的金髮男孩,讓人對內容有相反於內容的想像。2004年第一次到行人出版社在溫州街公寓的辦公室談天時,注意到書架上好幾本W. G. Sebald的書,是的,他們考慮出版,但覺得不會有什麼讀者,所以作罷。

回到台北的家與父母相依的二十多年,Sebald的書也帶了來,跟所有最想讀卻沒讀的書放在眼前的書架上,提醒自己勿忘,久而久之,變成每天照面的書友,喜歡它們在架上,陪著的感覺。

幾天前,有聲書audible跳出了Austerlitz,整本書誦讀時間七小時十一分鐘。拖延二十多年未達的彼岸竟然就在七小時之近,即刻下載。朗誦者以行書的速度不帶感情變化啟程,順利通過打轉了好幾次「我」與Austerlitz在車站中首次邂逅的部份,然後隨著一天漫走,打掃抹擦,趕貓罵貓,意識在現實與書的聲音中遊走,聽著 Austerliz 說他的故事,二戰前僅是個小男孩被送到英國,成年後,他回頭找到自己的源頭,在布拉格。幾次意外相遇,交談後基於對時代與人的創作共通的體會,Austerlitz 知道「我」是個深沈認真的聽者,願意信任「我」而講出他的一生。忽忽之中,七小時已過,音猶在耳,他們的同行與對談應該未止,於是又回到中途,補起印象之間漏去的,在第一遍已知的世界殞落,這回影像更清晰,屬於Austerlitz 的不復存在,原本何必說卻因為一位巧遇的人而值得說,他和縈繞在他心中的集體因此得到安慰。

又不免想起一九六五年的日片《怪談》,第三個故事《無耳芳一》,失明的小和尚芳一會彈三弦說書,最拿手的是一場歷史戰役,家族全體傾滅。他每夜被帶去講這個故事,說到形銷骨立;師父跟蹤發現他是被那個家族的亡魂找去,鬼魂們依家族位置坐好,聽著芳一演唱自己壯烈的最後一幕,感到光榮,得到慰藉。Austerlitz得到聽者可以說他的故事,鬼魂得到說故事的可以聽自己的事蹟。自己的經歷編/變成故事——角度/版本——訴說與聽—— 像是打磨完美的銜接點,讓人生有個合理的圓——安魂。

也同時懂了為什麼看到別人寫自己時是那麼混身不適要鑽入人世的另一端
也為什麼葬禮時要找最信賴、對死者最有愛的人,說幾句公正、體己的話
也同時懂了卡拉馬說浪費了那麼多年那麼長的時間解釋自己卻不得了解的悲憤

二十年的保留,看來是在等你親身經驗時代的生滅變化,逐漸靜化成接收器,敏於一段調頻,格格不入於其他——一種叫做 Austerliz 的病;你算輕症。


打轉

地破裂又癒合
運來小丘高的碎石
鋪滿
軋壓
升高地層
原來現在才是討論表面的時候
可  遠方來的地磚已到
是要organic的自然石感覺
還是人造地磚的正式感
還是再買一塊天然石放在人工石上
互破互補
還是別再搞了
就此打住
避免牽掛 
自以為美











Loop

Portal之為APP,主事者上山下海錄下世界秘境晨昏之間的大自然正音,免費可浸淫數境,一年付近五十美金則全境暢遊,且開放動態聆聽,隨著頭部的轉動,音場跟著移位,身臨其境。在試聽的一周內,急忙登上尼泊爾的高山Ama Dablam,到嚮往的蘇格蘭Isle of Skye閉目體會,轉到冰島聽火山口的能量,又拉到遠距聽地平線上的火山在大地中隆隆作響,或冰河的破裂傾壓;其他鳥語,麥浪,雨林,瀑布,柴火當然皆有,有地名有地點,有clip為證。

常常音樂聽到麻痹時,就進入叢林借獅吼蟲鳴、水的咆哮形成護城河——可是,一種卡卡感,猛獸異禽怎麼又叫了,更,叫個不停,讓浸淫感瞬間縮小,惱人地集中在意識前方,變成吵,干擾——loop的破綻——讓人跌出境外。 

而Portal卻能讓人在英國花園的交疊禽音中渾然忘我地走完整條街,買菜,等車,看捷運/動車/bart各地的同行者溶入他們的手機沈浸在各自心與神的所在;禽音是那麼逼真,清晰,生動,位置性明顯,你自然望向清脆鳥鳴的來源,如果剛好看到一隻鳥,那就是它在說話,如果是車廂頂,也行,我聽得見的隱形美好天然是我們集體的穹頂,你我同在花園裡。

完美的線性前進中,又忍不住開始找loop的銜接點;突出的烏啼做定點,專注算著它多久之後再出現,才不過幾分鐘的音軌,還不及發現破綻,早走神於他事,回神欲重來,瞬間也忘了在專注什麼。

然後注意到樓下馬路上被紅綠燈節制九十秒一輪的引擎起步聲,每次因等燈號的車輛亂數組合而不同,但如果有這麼相同的一次,那,是否是一個loop的形成?

白噪音,環境中的眾聲交織。當收音麥克風遠離小溪、大海、瀑布、雷雨—水的主唱,火的燃燒,發音的禽蟲獸,朝向高廣開闊的大地,義大利北方與奧地利交界的大理石山峰Tre Cime di Lavaredo(Lavaredo的三尖峰),彷彿不變的一道長音,仔細中有無盡細節,來自陣陣大氣能量在群山中變速變向運動,搖撼植物與水製造聲響,大塊噫氣吐納,造形殊異的大地願做樂器,萬物齊聲號叫一地獨有的齊物聲形,不是白噪音,是遠古縱切時間的天籟。

如果留神,辨別出在表面跳動的變動聲音,在某一刻,一個極偶然的空白,上層音齊啞,屬於這個地表的基礎長音浮出,天使剛剛經過的靜默,地籟乍現,那一刻,是被冥冥力量控制編輯的一個周而復始的超級音軌・的・銜接點;或者是周卻不復始的單一loop的形成?

絕對有個loop,循環不斷的聲軌,配著不斷消逝的時間流,只是沒意識到而已。

安靜的夜晚,幾哩外高速公路的永恆車流進場,沿海灣的鐵道,今夜火車穿過平交道拉下鳴笛,巨型風琴按下B大調六音合弦,一聲又一聲,緊接起響徹九十年代涼夜的合弦尾音,好長好長的loop,心情列車進站又駛離,從人生未來是嚮往的謎到謎團破解,一段落差,此刻與過去串連的鳴笛,因此不得再循環。

似曾相識感,deja vu,(非得說「既視感」嗎),意識浮現的一個凸點,提醒一個潛行的環狀運行到站,只是不在原來的月台。輪迴。Come to full circle. 打轉。翻滾。語言中的常用詞,天生個性生成的慣性行為造成的大小不規則形狀反覆,「又」怎麼了的怎麼,堆疊出人生,以時間之刃縱剖,橫切面無一相同又瞬息萬變。

家史二年的三成員,父親母親與長子,在家史七十八年同穴安息,家史最後一章開始。可以放任的循環已無時間容量再放任周行。計時器機心內精緻咬合的大小齒輪,集體推動人生的前進,直到卡卡感出現,銜接點曝光,你終於停頓,審視,回顧,比較,理出一道奇異的脈絡,無關因果,而是我之為我的判斷和選擇,一路走來踩踏出的一道長音,無意中,潛意識裡,埋入下次再見的印象和不知怎麼結尾的感覺,不收邊地延展。



選後

一早碰到Elvia,泫然欲淚,說昨夜幾乎不能成眠,一直看新聞。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要怎麼過下面四年。傍晚看到貝絲,槁木死灰地,說一天起不了床,還一身睡衣,食不下嚥。我們這個國家!湯姆說要搬到台北跟卡拉馬一起住。老狗Cricket的媽是隔壁鄰居,白天送愛犬讓貝絲照顧,今天媽媽也是崩潰在床,看來狗子又要留宿了。貝絲說得癌症的鄰居羅拉說自己:乾脆死在手術台上算了。

無X6

看著過去一個月做出的無數小園草圖,心儀的16"x60"長條,從規則鋪陳到亂數鋪陳,那個演變,可以做測試題「昏聵的進程」,從A到B到C到D到Z,請指出演變順序是?或者問下一張圖會是?答案很當然,就是最初始的統一地磚,無需切割,鋪好鋪滿,把現在的戰壕鋪蓋起,把小園變成實地,把貝絲家放置兩年純粹給蛛蛛結網的柚木桌椅搬走 ,搬光,給一個空的,無奇的灰磚小院,讓那口憋著的,忍著的,什麼,釋放出來,終於得到半點無干擾的無上無我的無聊時光。












































轉捩點

木蘭樹根徹底出土,根爪分明暴露地表,竹根盤結剔除。難得透視地下真相一日,第二天新土運至,工人朋友們勤奮一天,後院又鋪滿泥土,根爪消失。新土味道強烈,D女士說,是他們特別配方,非常營養,換句話說,是混了動物的天然肥料,不似牛,似馬,嗅覺空間如在荒原,馬群尚在視野之外。然,在跨過主肥料之味後,醒目的香味青翠現形,氛譜的層次圖案,對應出記憶中的墨條,香中帶臭,品質決定比例,讓那一筆字在墨跡乾後是香還是難看又難聞。

松香味浮動,祝福終於想念起拋棄近月的父母。




Anatomy of a Destruction


祝福刻骨銘心認清了自己,不僅是沒有半點先見之明的凡人,更是沒有丁點先見之明的笨蛋。

事情從七月貝絲發來一張幼竹從他們家地基找到生路探出了頭。從那一點開始,滅竹大戰開打。已經仙去的園丁Norman十多年前在貝絲的花園種下這竹子時,說是根不會亂跑的那種;春天筍剛冒出,隔兩天就半人高,祝福放了一串小珠於其頂,再過兩天,貝絲從二樓臥房已看到竹子將小珠送到窗前。

九月回來時,大戰已打到貝絲家前廊,全拆了,前門踏出去是懸崖,人得從後門進出。然後發現那根頂著二樓小陽台的柱子是空的,於是Tom毅然下令拆除,隔天貝絲走上二樓陽台想為飛鳥飲水器加瓊漿時,陽台與房子連接處出現裂縫。於是殺竹之役暫停改救房。工頭Miguel與其傑出西班牙語系夥伴商量半天,人們來來去去,時停又復工,總算支撐起前陽台又強固了結構。然後翠綠幼竹繼續在園中招搖出土,標示竹跡的小紅旗已插到隔隣屋旁土地,貝絲說水泥車道下想必有竹子根,要徹底就得掀掉。

到底是在哪一刻祝福覺得可以加入已不可考,至少是在母親下葬前,祝福已表達了興趣甚至熱情要參與刨根計劃,甚至,她的所謂創作的果汁creative juice,多少年前第一次聽到時忍不住偷笑的詞也開始沸騰發泡percolating,用親愛的photoshop信手做了幾張圖,讓貝絲家的前廊有了重生的樣貌,讓他們覺得充滿希望之時,祝福也決定同舟共濟,有難共享,如果鋪這種磚,如果這樣這樣改,她也願意投入,然後在母親下葬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當兩戶各自去補給食物時,Miguel 攻勢發動,一舉除去讓貝絲每天春天過敏快死的樹叢,原本半遮蔽的天然屏障消失了,與隔鄰赤裸相見,鄰貓第一批過界來訪,它們爬上小名CAT的小型推土機,試探,眺望,再由祝福爬上去,君臨天下一番無作為。

那時,若接受小學同學安琪的苦諫,到亞特蘭大去逍遙一陣,徹底躲避前鄰的瘋狂滅竹大戰,祝福的小院可能此時還得保全;但祝福,顯然在內心深處,恨不得來個你死我活,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換骨運動,盲目跟從,結果二十多年平靜的小院在半日內化為烏有;前面車道也在小推土機撥弄下,揭開真相,盤根錯節的竹根,有如異形,Miguel驚呼為所見最驚,眾人只有感嘆貝絲堅持之正確,除惡務盡。如果他們對竹根的用詞rhizome讓人忍不住想起法國哲學家Gilles Deleuze, 那麼我們在看著他哲學所宗的意象,並未昇華出人世的糾結,只知順藤摸瓜,一路搗向鄰屋牆腳,堅硬有力的竹根在水泥地下的扁形不影響它的健康和求生慾,潛下屋的地基,在屋與其下地基之間的黑暗空間中,已挺立出幼竹。祝福與貝絲匍匐在泥土上用強力手電筒照亮鄰屋之基,整個車道已化為戰地,他們在戰壕之上偵查敵蹤。




被地層下異形的生命力挑戰,貝絲恐慌發作整夜難眠,白日來臨,她已裝備所有竹的知識,它的癖性,它的弱點,修正戰術,鐵了心犧牲自己經營二十多年的花園,所有的愛樹愛草,所有人曾經跟她抱怨「長太茂盛了進出都刮車」的蓬草,茶花,天堂鳥,在小推土車兩下搗弄就進入死亡,廢枝廢葉廢根,然後Miguel舉起在其中分出的強健竹根,一枝嫩芽已成形即將穿刺出土。

戰線轉移到後院,祝福很討厭的大木蘭樹留下了,二十年來越長越陰森,其下所有都發育不良,勤奮的工人朋友花了兩整天,挖掉了一層土地,暴露出樹根,剔清所有竹的可能,車道因此出現小丘,每日地表變化,祝福出門翻山越嶺,夜行手電筒必備。

然後,瓦斯管被鑿破,貝絲發信要祝福留在屋內,因為外面瓦斯味很濃。祝福探出頭,聽到嘶嘶聲,街上消防車警笛自遠而近,不想坐以待斃,貝絲與湯姆可以同日死,祝福對卡拉馬還有剩餘價值,於是收拾一袋細軟,逃出家門,彼時已無嘶嘶聲,電力瓦斯公司的傑出大漢站在土堆中想了解怎麼發生的,找出竹根照片示意,對方也歎為觀止。

破壞進行中,人都想著美好的結果。不,人是因為美好的想像才自我破壞;因為還沒有的而去拋棄已有的。祝福整日埋首pinterest,各式造景,地面鋪石,轉發戰友,又與造景設計師Darcy女士攀上友情,Berkeley同期云云。當祝福一夜忽然有悟,我幹什麼參與,我要即時劃清界線,發訊給眾人表態,第二天Darcy出現,帶了三明治開午餐會議,分了祝福一半,說,這是小事,等前面完工變得好美,你會後悔沒加入的。於是祝福又心甘情願往破壞的深處前進,屢屢測量自己的小院,研究地磚,天然石與人造之間,想出各種辦法讓設計能還真實現。忽然一日領悟,將小園比照古典園林的平面圖設計,以不同地磚表現出岸、橋、水,草圖忽忽形成,Darcy大師很欣賞,貝絲湯姆很欣賞,算祝福學以致用,晚明沒白研究,從此一天一微變,轟炸D女士。為了贏得Darcy在眾工程中專注於我的戰術,貝絲和湯姆決定扮黑白臉,祝福則符合那個神經質的。(to be continued)






民國廿五年上海電話公司電話簿

點擊照片另開視窗可放大

封面正中的白事 不用翻找


冰結漣 ice cream 可以做筆名


裝電話的最好理由


張宅 sample

如果您想找杜先生的話


陳宅sample

商務印書館頁廣告欄也包了






扇子還有一區


美容院









 

完璧歸趙日









遲了34年

原來是為了能交到新朋友
遇到久違的舊識

透過書產生的交會總是那麼有趣








 

吾物


一九九零年・蘇州碑刻博物館・乾隆年姑蘇城圖石刻,特別請托下,難得的拓本。

帶回來後到牟氏書店(Moe's Books)隔壁的裱裝店(現在消失了,這段街店面用木板遮蔽懸置在尷尬的現實),裝上背板,寫晚明蘇州論文時,常常湊在最近處,以深度近視眼變成的顯微鏡視野,細細審視詩文筆記史料中出現的街,坊,門,比照自己在蘇州行走的距離經驗,讓事件有些空間的形體。但在一步之外,它是一大片墨黑,靠在任何一面牆前,都像個黑洞。後來,不知是哪一個借住者,把城圖放到樓梯下的儲藏室,還好氣候乾燥,能保持三十年前的狀態,每次搗進儲藏室去翻找可扔可用時,瞄到它還在裡邊,就好了。

那天在牟氏四樓善本賣書,管你幾世紀的第一版,現在都失去了收藏者。賤賣脫手後,隨口問了對古地圖拓本有興趣嗎?John Wong,在牟氏做了五十年從黑髮到白頭,表示拿來看就對了。先拍了照email給他,開了比第一版都貴的價錢,他不置可否,說要親眼看看再說。拓本太大得和鄰居商量載送,懶懶中,John居然想到我的難處,願意到家來看。結果那天,除了城圖,還一舉清除了九十年代掛在牆上的美女月份牌,車房找出的義和圖史料,一套從來不知道為什麼買的書,在搬書到車上的短程,又反悔收回一套 de Groot 的中國宗教系統,就因為每頁下方的中文對照。和John多聊了,原來他也在berkeley唸過,是藝術史James Cahill的學生,顯然比我早,所以以前不認識。好幾位大教授的藏書,都是交給他處理;透過書的交手,他知道名教授成為名教授之前的人性故事,我們的共識是以前的教授比現在的要有趣得多,因為他們選擇研究中國文化是基於熱愛——以其有深情也。

姑蘇城圖轉手了,原來是John自己要,不是幫Moe's收。事後一天,忽然意識自己擁有三十年的城圖只剩發給John的照片,還有錢包裡多出的鈔票。鈔票讓我充滿自信瀏覽冷凍Pizza,各種新穎飲料,酒,cheese,新品種口味食物,香料,所有能送進嘴巴,消化,化為烏有的東西,不會在生活空間中佔據長寛高的物件,生怕,生怕,又喜歡上,又變心,從此礙眼地反覆提醒自己一時的虛榮,某個時期自我認知的配件。但還是有可感謝之前的自己為現在的我所買的這,所做的那,讓空間裡存有此刻依舊喜歡的物和背景,擺置出吸引的2024秋景致,離開之前,再一一摘下藏好,那些會跟著自己到最後,打碎,撕毀,不轉手,的好伴,像面小鏡幫助你看到自己。


惑於斷捨離之咒,在消費種類品牌不斷暴漲的時代,洗腦,丟掉一切,從簡生活,然後女主角又和分手的男主角合好,不睡地板了,牀又買回來了,不坐地板了,沙發也添了,碗筷又多了一份,然後周期過,斷捨離又來清理現場。

有時想要趁John還在時,也這麼心一橫,把書全出脫,但又想,留下空空的書架,一時飽滿的錢包做什麼?知道儲藏室裡有極難見的城圖拓本不好嗎?知道以前的自己為未來的自己某一天的十分鐘,準備了一本書的某幾頁,讓走入僵化的生活又多了點意外的想像,像九月初時翻開的蒲松齡全集第二冊,李約瑟的中國科技文明化學篇,像那本講Chinoiserie的書——它們是自己為自己買的禮物,還沒拆開的禮物。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紙本著作《某代風流》《印象書》《想像書》《十七世紀廢址》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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