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愛季節


在做蛹的人生長期,常想把自己辣死,喝死,做些極端事兒,讓恆常的、突破不了、卡住的生活有些鬆動。當然,最痛快的是,心一橫的那種買。在eBay上,網上,現世中最對胃口的美店 Tail of the Yak(永遠閉店了),巡邏,東拉西扯,終於找到一時動情之物,不惜代價,千里迢迢,弄到眼前,撫摸翻看,置入架上,著實高興了。像不可告人的隱疾,發作時加入生活的好東西,除了被眼睛雪亮的卡拉馬氏察覺外,跟著我低調地,無聲地,過日子。有陣子是平民級的維多利亞時代首飾,有陣子是版畫,有陣子是首刻版;只有有年份的,尤其印在紙上的,讓花錢特別浪漫。

現在。想跟它們拆夥了。

心一熱,跟Moe's Books聯絡,要把買的第一本貴書,1922 年的(William) Blake's Design of Gray's Poems拿去賣。

九十年代末忽然被 William Blake 吸引,並不是非常清晰、貼心、骨子裡的喜歡,而是像絕不會說「我最愛吃的食物是蛤蜊」,可是在菜單上看到,卻一定被誘惑而點的——
莫名其妙的另一個我在作用因此這個我必須代為執行的.貌似執迷的行為。但還是有個起始點,在特展中面對陌生感很強的真蹟,忽然被觸動到淚流滿面。三十年後,累積了不少William Blake的種種,可是那莫名的感動從未再現——這個我抹殺了那個我——所以,脫手吧。


以及這套 Rabelais。兩冊一套的Francois Rabelais(1471-1553) 全部作品的第一次英文翻譯合集,1708年出版。當年走馬 eBay 看到,恰恰好填滿彼時無聊的空洞感,毫不猶豫,得標到手。



 

一九八三年大學畢業進柏克萊歷史系研究所,主領域中國近現代史,次領域選了歐洲近現代。指導教授認為我歐洲史的背景不足,要我旁聽大學部相關課程。大學時歐洲史當然修過,但去瞧瞧西方歐洲史怎麼的不同,也是好事。選了 Lynn Hunt 教授的法國近現代史課,學期書單上的重要讀物之一,不是什麼教科書,而是 Rablelais 的小說 Gargantua and Pantagruel

聞所未聞的書,一片空白的作者,在網路還沒出現、入學第一件必備品是電動打字機的時代,G&P遙遙在熟悉的領域之外,文化之外,在自以為知道的歐洲之外,像一部天書,沒有震撼或啟發式的內容,而是應該會笑、會覺得有趣、可卻沒有任何經驗能會心反諷之妙。有生以來,第一度在求學中,莫名其妙地找不到北。然後陌生的世界慢慢顯影,主線次線經緯出脈絡,透露其中的對位關係,變遷的過程,代表性的時代心情。

難忘的研究所第一年讓中年的我毫不考慮買下這套書;潛意識裡是不是想平復年輕時跌跌撞撞的難堪,讓羅盤失靈的摸索,在多年後意外接上珍奇書改造的一個閥,能從這一端去調控整段經歷的滋味和意義?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紙本著作《某代風流》《印象書》《想像書》《十七世紀廢址》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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