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址一周年,懸念定案


雖然堅信硯雲本《夢憶》是張岱在創痛時間寫下的《夢憶》原件,但硯雲本只有一卷,不是作者在《石匱書》〈經籍志〉中自注的「二卷」,所以在《十七世紀廢址》中還是得用「莫非⋯⋯?」(p.61)的寫法,姑且保留「不是」的可能。

前陣子應邀寫導讀,改寫甲編時,再次做了搜尋,在豆瓣上發現挾書謗王蘑菇醬的一篇文章,關於他參加路偉先生整理張岱版本的工作。不知道豆瓣上有多少位蘑菇醬,《廢址》曾獲得「蘑菇醬在小黑屋」贈兩星差評「胡說八道」——莫非在黑屋的就是挾書謗?

挾書謗在各圖書館比較了張岱陶庵夢憶的各個版本,文中很棒地錄出王文誥在巾箱本版夢憶的序,說明了他當初是如何從王竹坡手中得到夢憶抄本。

余因中表兄姚春漪得此書於鐵線巷竹坡王氏。竹坡以顏柳名世,與天官大夫、拙老人爭長,而奉此書為枕中閟,雖家人不得見之。及余往,慨然出以為托,且曰:「吾與宗子若同居起、食飲、言笑者垂五十載,今老矣,顧此書非得人不傳,乞子一發明之,用畢吾願。」余謹受以歸,許以得當為報。其後較刻於嶺海,事在乾隆甲寅之紀。書成欲寄,而竹坡遽歸道山。春漪名上禮部,亦淹謝都門。由是一痛,而罷置此書,不復寓目。繼以南北交馳,並失雕版,迄今又三十稔矣。……竹坡名堂,春漪名思勤,皆武林人也。

從這個序中的細節,王竹坡在乾隆四十多年將書給王文誥時,已跟抄本共同生活五十年,所以是在康熙末年得到書;換句話說,在張岱去世後,康熙年間,有心人在他兩卷本《夢憶》的基礎上,加入張宗子人生各時期的精緻文字而成一抄本,輾轉由王竹坡珍藏。

挾書謗文中最讓人(我)激動的一處,是在2018年一月下旬的三日雪天,他在南京圖書館取閱館藏的《夢憶》抄本,這個抄本是與顧公燮《硯餘隨筆》合抄。挾書謗說:「此本應屬於《硯雲甲編》本系統,雖然篇目全同,次序小異,但竟分上下兩卷,文字也有些獨特。

「竟分上下兩卷」的「竟」,似乎表達了意外;對我的意義是「果然」,感動的「果然」。

莫非在黑屋的蘑菇醬竟然為我找到千尋不得的最重要線索,為長期懸而不定的判讀落下定音之棰,是真的,硯雲的一卷本夢憶,就是張岱在那個當下寫出的創痛書寫原件。

蘑菇醬,我向你致上誠摯的謝意。

激動之餘,第一個衝動是去南京圖書館,看上下二卷分在哪一處。心情平復後,又走上秋山圖朝聖群的路線,在原件概念的周遭,紮營遙望,為自己設計新懸案:如果篇目一樣次序小有差異,老張會分在哪裡?我猜下卷的第一篇是「陶堰司徒廟,漢會稽太守嚴助廟也。」之前兩篇兗州閱武與在南京打獵,結束語之「未必能爾也」,「寒酸不能辦也」,雙重的下降低調,進入尾聲,上卷結束;翻開下卷,開篇氣勢強勁,物產人文看得眼花撩亂,一掃之前「再也不能」的消逝感,司徒廟會在眼前熱鬧展開,起死回生,多麼痛快。

出版周年,能不推翻而是證實自己的推測,蠻開心的。尤其負面的卻是極正面的,有如易經卦象之變,太深趣了。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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