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薇的《金孫》

看完周旭薇導的《金孫》後好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女主角劉品言是誰。曾經看到她參加庾澄慶的節目,甜甜的女孩,好像有陣子沒出現最近又回來了云云。主持人訪問她時很熟地講到她以前的活動啊、作品啊,那種感覺很有趣,完全一片空白的小歷史,做為觀眾的你卻好像應該知道得很清楚。

 完全不敢相信,那個甜女孩就是《金孫》裡的越南媳婦。我真以為旭薇找了一位越南女孩來演,那種來到陌生世界嫁做人媳,忐忑又好奇又隔閡又慢慢溶入又轉變,她像親身體驗過一般自然地流露,再加上不同於目前典型的年輕女星體型,肉肉的,健康的,真實的,這個女演員讓她扮演的角色活生生地吸引人。

 尤其那一幕。她在夜市麵攤聽妹妹告訴她不幸的真相,她哭得雙眼紅腫。走過黑漆漆的農田回家路上,她滑倒,一隻腳踩入爛泥,怎麼拔都拔不出來,最後她捨了栽入泥中的膠靴,抽回腿,餘下的路上,她緊抱著剩下的一隻靴在胸前,淚流滿面。幾個月後描寫這一幕,心中還是十分之感動。我終於明白旭薇常說的一句話:電影的語言和小說完全不一樣。還有另一個教電影的導演朋友說:電影就是metaphors。緊抱在胸前的僅有膠靴,單純有力又象徵太多,比任何台辭都說出更多微妙的心理。

 我想起《失戀三十三天》以及近來大受歡迎的青春國片中,無盡的耍嘴皮,玩Guy Richie;當年王家衛《重慶森林》偶爾讓人物說出像詩的一句話,現在大把大把從各色青春角色的口中如廣告詞湧出,或者從不停的旁白裡把沒在幹嘛的主角內心給公佈個一清二楚。這是小說的做法。露骨簡單。看完後,帶不走一個影像可以放在心裡時不時被觸動。還有動不動就起的kuso短片,移花接木的手法,最最沒原創的偽創意,令人產生文震亨看到晚明山人揮拂塵的反應。

 透過影像說出的電影的語言,是超乎文字直接透過眼睛與感性溝通。多久沒感受到這麼一句清晰美麗的影像詩了?Andrei Tarkovskiy《The Mirror》中,她轉身走入長廊,一路左右躍起雙足相點,口中背誦但丁《神曲》的第一段,人生中年,在黑暗森林...。然後,她走在黑暗的田埂上,來到路燈之下,心中並不絕望。

 所以我說旭薇,雖然總是被黑色喜劇吸引,其實是有太深太強烈的情感不得不用黑色喜劇做成閥,放出一點,再放出一點,免得被內心的影像一次核爆而銷溶。不過在《金孫》裡她已經成熟出現她的詞、句、結構去駕馭震動她的黑暗;我猜,總有一天,她會不給我們喜劇,而給我們旭薇風格的溫暖和圓滿。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紙本著作《某代風流》《印象書》《想像書》《十七世紀廢址》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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