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姐姐每次回來,念舊而熱情地一定要媽媽們女兒們一齊吃飯,通常都吃熊媽媽愛的融融園。熊姐姐熱情如火,幫老太太們佈菜,一筷子又一筷子,老太太們都說不要了,她還夾菜盛湯,最後老太太動怒了,罵了,她才停手,坐下,表情出:才不在乎呢,反正我佈了菜,盡了責了。
熊姐姐有個理論,說我們屬於「亞細亞的孤兒」,意思是咱們被我們老娘一輩壓得慘慘。聽起來很好笑,想她這理論要是被我老太知道,她會被罵成什麼。
不過,說真的,我們媽媽一輩,進入八十的這群旗袍時代的最後一輩,絕不是省油的燈。就連好不容易在報上登篇文章,我都得小心攔下報紙,取去版面,免得老夫人看到。也因此在網上改名發表,希望逃過她的法眼,省得將來在某一天,她背出你寫的某句話來將你的軍。她們很多是在很年輕的時候,有的才二十歲,就離開父母,變成太太,來到寶島,重建家庭。她們的人生是一連串的新,新變動,新環境,新氣候,新時代。媽媽最愛說:我一直住新房子!她們上無老人,不知老為何物,因此自己做老人時,依舊是當年當家脾氣,你的朋友別想來家裡,來了就是彆了她,你也別想在這家改什麼,扔什麼,也別想為自己爭取什麼,譬如自由,要命了,你想你媽一人死在家裡沒人知曉?
在這麼一輩老人之後,我們這輩走到他們的年紀時,大概會是中國人中難得一見的堅強獨立老人群,恨牽掛人,恨被牽掛,以張愛玲之走法為模範,反正都已經是,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