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的喜劇

卡拉馬居然來到網上,看了祝福的蝴蝶成群。祝福心中忐忑,不敢在網上隨便掏心挖肝進行變造了。

祝福告訴卡拉馬,如果過年期間吵起架,她一定要吵得驚天地鬼神,轟動全樓,讓所有人都難忘!

他人的生活——又想像了

常逛房屋網站,想像生活改變的可能。前幾日往山上幽靜處搜尋,注意到號稱千萬裝潢的美屋,從外觀到內部,各種角度的實景十幾幀,讓人流連。其中臥室窗外滿滿綠意,早上醒來一定心情好,但這張照片怎麼這麼怪怪的——一雙裸露交疊的腿在照片下半露出——總不會是房仲的吧?賣屋照片從無人跡,更別提人體。屋主模樣,偶有從牆壁上的婚照看到幸福的那一刻。這床上的雙腿,當然是主人的,這套照片,也應該是屋主自拍提供,其中訊息超越單純屋況,氣派透露他的日常,他的講究生活。

不免又從頭細觀數遍,打高爾夫球的,房間正中一道人造果嶺毯練一桿進洞;狹長的空間底紅酒櫃等待主人依今日美食點名陪伴。這是近兩年看到第三家高爾夫與紅酒櫃的生活組合,分藏在台北五十年的舊樓裡;三家裝潢都下了本,隔間一定改;牆壁顏色皆應氛圍變色;只有我和我們,沒有上一代和下一代夾擊;對於身體也有特別呵護設計:一家是有四五坪大的浴廁,一家是有桑拿屋,而他,外推陽台加裝高級洗手台加馬桶,大解時,大片自然風景好放鬆。平時在開放式廚房的高腳椅上,敲打著Apple Mac(開放式廚房另一家也有,全套可傳家德國貨;桑拿屋的紅酒櫃還上鎖,可見內容不凡),會這麼說,因為Mac就打開放在吧台上,平日工作從廚房看過去的愜意定格,這點一定要暗示給潛在買家——有為者必若是。一架藝術收藏看到了。乾淨整齊看到了。多少年美好的品味生活看到了。艷羨之餘,轉身又開始丟,丟,丟。

問題所在

祝福自認是個正常人,想不通為什麼人生變得如此懸疑?

問題所在,即癥結,即祝福之病,根據卡拉馬縝密的邏輯性思考判讀,是祝福只知想像,一切都想像,從來不面對真實生活,逃避現實。他也是她想像的,以她對他的想像對他,卻不是看到真實的他,以他的需要,去為他著想。

訊號

祖上積德,藝文好友一堆,所贈作品,皆是筆力強勁、靈感暴發、無人問津時期的上等,掛得滿家滿壁。先人離世前囑咐好好看照,她也習慣了,左轉碰山,右轉逢詩,開門見竹,入廁潑墨,吃飯有雅士,醒來有花鳥。每回地牛翻身,畫作法書失去水平,費她多日調整,久而久之,也習慣斜斜的,不管了。外人進屋就感覺不對勁,坐半時,像浪中行舟,頭暈目眩,反胃而退。有一天吃著泡麵,忽然覺得面前幫主人烹茶的小童有點古怪,順山勢往上看去,聳立在上方的巨石怎麼,她脖子左傾右傾,與印象中的位置比較,怎麼,歪了?她放下筷子湯匙,拉過小凳,爬上去調整掛位,明明正中水平,坐下一看,巨石還是歪了,眼看要倒入雲中,下方人物,茶具散落,雅士與童跑哪去了?她盯著畫,繼續吃麵,一心把自己辣死,混身發汗。她覺得....猛然左看,那幅茶花圖,沒變化,但是葉緣彷彿遇水暈染,怎麼都沒發現?湊過去細看,有蹊跷,找出放大鏡再審視,是葉後隱藏了,字?說不上來,像是被葉子遮蓋只露出最下端的一排字,看得到鉤,豎,捺,橫的暗示。

她就是沈得住氣。把麵吃完,一滴不剩。端去廚房清洗。一條寫意魚,掛在別家水槽上方放烘碗機的位置,魚眼跟她對看,今天似乎含情,快眨巴了,快了,一定在她眨眼睛時,眨了一下,眼神在說話,聽不清,就像,茶花葉下的字,看不到。

得了猝睡症的白媽媽,廁所馬桶都加裝了安全帶,避免大解時睡著跌落。故事說到一半被叫醒繼續斷片前的敍述,她堅信逝去的白伯伯有靈,經常借物給她發訊號;廚房掛得好好的圍裙忽然掉下,就是給她的暗號,可以不可以,好不好,她心中正猶豫的事,豁然開朗。

在客廳地毯上躺下,不想看到你們了。閉上眼睛,她聽到各種聲響,風聲,水音,移動,移位,全面躁動,集體逃亡。好好的不行嗎?非得這樣?我不在乎,我願意跟你們白頭到老死在窩裡,至少被好東西環繞。外面又能有多好?世界還有什麼令人驚訝、值得嘆息的地方?

她很傷心。那道推動她的力量,不准她留戀,也不告知有何可戀。或許,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我可去看看那座小山,軟軟的連續山巒,她想起在網路上從別人的經驗中看來的山。是啊是啊,聲音重唱。或許,我到海裡游泳,她又說。好啊好啊,眾聲鼓勵。或許,我張開眼睛,再看你們一年,不要不要;一個月?可能需要。然後呢?了了,自由了,聲音合成一股。自由了嗎?沈默。連話都不跟我說了,是嗎?從沾黏中撕出的蛻變,從不屬於的列車被抛飛,她在地毯上重傷摔下,我要用粉筆鉤出現在的姿勢,永遠記住作用力來的方向。力量暗笑,她感覺它從身後慢慢滲入心,她張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只有你是白的,空的,可能的。我也是。她對自己說。

還好他們都走了。



誕生

運息中的師兄,吐出好長一口氣。 一起做功課的師弟撐開眼縫,瞇向師哥,鶴髮童顏有不尋常的不平靜。他洩真氣,鼓鼓的身體慢慢癟回一身皮包道骨,說:今朝雲氣有異。師兄吐納,癟回原形骨架,雲氣甚好,只是澄不了心。見他放眼重疊山林,師弟視線隨之,察覺隱隱的規律震動。宋無忌?師兄點頭,宋無忌。我們這一脈是要絕門絕派了。師兄又開始了。我命中無弟子,辜負了師父的託付。當年你就該接過掌門位,讓師父之道有繼。師兄是大師兄,師弟其實是小師弟,之間還有七個同門,光制住這七位,大師兄就花了半輩子;我做掌門,早就追師父而去了,師弟心想。多少年來師兄弟到處物色可造之才,且聽空山足音,與來者機會相遇,以出其不意的對話,探測來者素質,難。又出山入村,進城,混身破爛惡臭,且等識奇之人,往往受盡侮辱而歸。

長星異象那年,師兄悲天憫人欲救蒼生,待二人煉好金銀銅鐵錫丹,帶劍出山,為時已晚。仙山五十里外人境,所見皆白骨,二人進入第九座死絕村莊,師兄再也無法平息憤怒,仰天嚎叫,方圓幾十里內最後的生靈受到鼓動,同聲響應,那個告天的共鳴,師弟五臟六腑七魂八魄都被震出體外,趕緊取出銅丹服下才得回魂。丹頂白鶴聞鳴而至,恰恰兩匹,二人駕鶴再往遠方,焦黑的地表漸漸浮出生機,又一大循環開始,生生死死,滅滅活活。

大鶴忽然不聽使喚,俯衝而下,在要砸入地面之刻,尖喙夾起一物又迅速飛升,坐在其上的大師兄,方想天亡我也,又想天存我也,大鶴與中鶴會合,師弟以真氣耳語師兄,大鶴撿了一個活物,甚黑,看不出是何種。二人為生命感到久違的吉,命鶴返仙山,兩次日月交替,終於在基地降落。他們小心接下大鶴撿起的活物,剝開裹物的黑皮,出現一團肉,肉中忽然睜開兩隻眼睛,嚇了師兄弟一跳,眼睛中沒有絲毫傷、痛、悲、喜,全然地無、淨、明、亮,然後出現一口,師兄注入清水,肉拉伸出頸,因而分出頭與身,再生出四肢,變出好端端一個娃。

天賜我門,我門有望了!師兄弟同聲歡呼,真是否極泰來,非常道也!

他們叫他宋無忌。名之何來,二人心照不宣,不可說破。

時差

棲息在公園水池 夏天清晨四點就吵得不可開交的鳥類 

一月的五點半 還在沈睡

順便喝完三日前的咖啡 嚙著便利店半夜更新的起酥肉鬆麵包

期望失落的怨恨家終於鼾睡 

明朝不知將如何變形 

硬殼與肉心之間冷熱極端交替作用

細緻的思路與神經交纏

血壓升高 頭顱發脹 腸子攪動 頭痛 脖子痛 腰痛 滿眼飛蚊 視線發黑

鳥一定是被人吵醒 靈敏的左耳 易驚的心 逼迫躡手躡腳者不斷精進無聲的技巧 潛行 隱藏 

他們一早在亭間聚會 繼續昨日未了的話題 卻又不得逃避 逼迫面對 什麼樣的實情

安靜的面池第一排 毛茸茸的在凳下竄行

世界在你不知的真實中進行 

萬物乘以百態

其實都可以可愛 哦 就是「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一旦「有」,就會想看出線索 端倪 然後說——名

名家一流 動機認定 源於缺陷的心 奇形怪狀 愛變 恆變 因此要繩之以法 迫使 不多話他人 不多想歧路 說一不二 舉一得一

先生牽著愛犬再度出現 太太隨後 手拿裝著愛犬遺屎的黃色半透明塑膠袋

有愛的一家 有目標 有規律 有固定早上溜狗的衣著 

兒子與老父母 老母推著輪椅緩行 老父在後護持 兒子一旁半踏步配合母親速度 講著話 這與那

六點二十四分公園燈滅 照明交給天光

掛在樹枝的白鷺絲 集體上天晨操

怎麼冷了起來 風吹下來了

亭間聊天者走了

今天星期天



讀到

王季重在甌江中的小島「孤嶼」上,遊文丞相祠。

當年文天祥題詩壁間,在王季重的現在,他看著萬曆年間所刻的詩碑,寫下的印象,讓人毛骨悚然:

八行黑淚,天地無光,

今尸其貌,穹窿其語,以為江山重。

時差中蘇醒看到前半生收集的書,信手拿下翻開而得。


自白者

Taipei
在記憶力喪失前,在執著消散前,在內心的嚴審者制止前,在懶散發作前,在興致自冷前,在想像被現實擊破前,再寫上一段晚明流連大半輩子所見明光,一日一花,生動活潑的人,因為我活著,他們復生。 Freedom to informed imagination 敬請賜教 17chinenoir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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